乱七八糟的古风奇幻。欢迎批评建议!
面前这两人,不像去经商,亦没有携着刀剑,看起来还很落魄。先进来的那个背着个木箱,一袭石青长衫。作儒生打扮,头发墨黑,长到腰际。后面跟着的那个背着把古怪的大伞,双手枕在脑后,走路慢悠悠的,衣服穿戴也不甚整齐,披散着头发。他的头发倒是不长,较常人还短上许多,及肩而已,乱糟糟遮住了脸庞。
那儒生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老板娘,我白了他一眼,整个店就我一个人,还站在柜台前拿着算盘,你说是不是。短发男人自顾自地找了个位子坐下,就在门边,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,才说了句那可真不一定。他坐下、倒茶的动作虽然潇洒,但我只觉得他们穷酸了些,怕是没有多少钱。那儒生笑着说,老板娘不必多心,房钱我们自然付得起。
他笑容温和,声音请润,就如同溪中的鹅卵石,触碰上去还有一丝凉意。我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内心,又有些害羞地去瞄他几眼。他一直是笑着的,这让我觉得他很容易相处。
“两间房。”他向我竖着手指。
“一间。”短发男人放下茶杯,声音很大,语气中有些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意味。
那儒生点点头,“那就一间。”他也挨着短发男子坐下,拿起他刚才的杯盏,又添了些茶,也不避讳什么,一口一口地品着。
“文州啊,喝口水还这么磨叽?”短发男子笑着说。
被喊作“文州”的那儒生抬眼看了他一下,似乎怪他随意暴露了姓名,但看他一脸从容,客栈里除了我再无他人,便也放心下来,朝我点了个头。
他笑道:“叶神这般喝法自然是喝不出什么。”他没往后讲,短发男人也确实没兴趣听,拾着面前瓷盘里的花生米吃,“老板娘这花生米倒是炒得不错。”我听闻夸赞,不免沾沾自喜,刚要再吹嘘一番,就听见他说:“老板娘先给我们留给房间。”
我笑道:“里头避暑小院,如何?”
“行啊老板娘,没想到你这店还挺大的。”
我笑笑,提笔在账本上写字,“此院名‘长醉’,幽静隐蔽,常人是寻不到的。”我看出他们身份必不一般,便施法造了个院子。
那儒生也去拿花生米吃,却又是从短发男人手里抢来的。说是“抢”也不大恰当,短发男人见他要吃,便伸了手过去。
“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愿长醉不复醒。”儒生念出这句诗,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似的看着他。他转而看向我,酸溜溜地说:“文州倒是可和老板娘畅谈一番。”儒生嚼完花生米,撑着下巴,“是啊,比对牛弹琴好得太多。”
短发男人一脸的不高兴,但颇有些做作的意思,“走走走,回来再和老板娘谈个尽兴。”说罢把儒生的木箱提着,先迈步走了。那儒生临走时说:“老板娘可否置一处温泉给我们?凭老板娘这般法力,怕是不难吧?”
不知他是如何看出,我此番看他的笑容,只觉得深不可测。
天一黑,他们就回来了,踏着黄昏。儒生过来登记了名字,写下“叶神”和“术士”,显然是刻意隐藏了姓名。末了他转过去瞧“叶神”,后者满不在意地抓着花生米吃,他便让我将笔拿回来,在旁边写上了“叶修”、“喻文州”。
他到底是想躲开外人,还是过于信任我这个陌生人?我不禁疑惑起来。
将他们带到小院后,我便开始算账,即便没什么进账。我只是喜欢拨算盘,听算珠的声音。翻到记名的那一页,我发现书写这两个名字的字体不同。“叶修”两字草书写得张扬,“喻文州”三字则用了行楷,且两个字体的起笔顿笔都不一样。
喻文州将叶修的签名模仿得极像。
想起今日下午两人的对话,我不禁笑了笑。
这时,一个纸片人跳到我的桌上,一脚踩在砚台里,巴掌大的身体上显出一行墨字“泡温泉”,右胳膊上是“笑着”,左胳膊上是“看不出”,左腿上写着“高兴”,右腿上写着“不高兴”。
我将纸片从砚台里拿出来,扔在地上,它就又跑走了。
纸片人这番偷窥行为确是不对,还随意揣测客人的心思,虽说它一个纸片,也推不出什么。我想,“笑”并不代表这高兴或者不高兴,他们也许笑着聊天,并不将内心的不安、担心、害怕或是别的什么情绪表达出来,彼此都懂,又何必非说不可?不如放轻松一点,享受对方给予的无限理解与包容。
第二天一大早,叶修就跑来厨房帮忙,说要给喻文州做点好的补补。他们昨天出门,采了不少药材。
喻文州撑着腰出来时,叶修已经坐在那儿等着,他看到喻文州忍不住先笑了。我这才看见,喻文州一头长发被分成两股,乱七八糟胡乱编着。
他头发本就黑长,这编起来垂到腰侧,看背影竟有几分姑娘的味道。
还没等叶修说话,喻文州见我们的神情有些不对,伸手摸了摸头发,也笑了。喻文州过去提起叶修的后领,“我还没梳洗,不如叶神同我一起?”
叶修将他的发绳扯了下来,扶着他的腰,笑道:“好说好说。”一边说,一边顺着他的头发。
喻文州向我说了句客套话,便和叶修进去长醉小院,再出来时,两根发绳分别绑在了两人的头发上。喻文州仍是将长发编起来,束成一股,和之前一样有些乱,在发尾处打了个单翅蝴蝶结。叶修的短发也扎了起来,不高,露出了耳朵与脖子,这头发的凌乱是刻意的,倒是意外得很好看,斜着系了个蝴蝶结。
叶修搂着喻文州的腰说:“特意学的,技术不错吧?”喻文州说:“你是指编头发还是什么?”叶修凑在他耳边笑,“各种。”
不知道两人昨晚上聊了什么,今早闹了这么一出,令我忍俊不禁。
他们不在小院用餐,偏要跑到大堂来。
喻文州朝我招收,“老板娘也一起吧?”叶修一边吃一边说:“你可惦记着老板娘了。老板娘别来,他不怀好意。”喻文州夹了块肉给他,“哦?我哪里不怀好意了?”叶修吃了那块肉,说:“一看到美女就走不动路了,起了色心,哪里是好意。”喻文州挑了个鸡腿,说:“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,这也算色心?”叶修把盛辣椒酱的小碟递过去,“搁你身上,那就算;搁我身上,可不一定。”喻文州笑着说:“说反了吧。”叶修也挑了块鸡肉,说:“又没喝酒,哪会说反。”
喻文州说:“你喝了酒,不止说反话呐。”叶修耳根红了些,说:“都说‘酒后吐真言‘,我那些子真言你倒不信。”喻文州笑,说:“信,我当然信。”
他们俩这自顾自地聊天,除第一句招呼了下,根本没我什么事儿。我不参与,也没兴趣,听他们毫无营养的争论,指挥纸片人们打扫客栈。
吃过饭后,他们就又出去了,似乎仍要采些药材。回来时,月已高挂,叶修背着喻文州急匆匆地进来,直奔长醉小院。喻文州搂着叶修的脖子,似乎睡着了。
我闻着一丝血腥味儿,感觉有些不对劲。
不一会儿,叶修就出来了,对我说:“老板娘帮忙照顾他一下。”随即,他拿起进门时扔在柜台上的大伞,“周围的不速之客,我就代为清理了。”然后,他就蹿了出去。
我不禁苦笑,这不速之客分明就是他们引来的,又让我帮忙照顾喻文州,他厚起脸皮来也是非同一般。
喻文州昏睡着,静静躺在床上,胸膛没有起伏,亦没有呼吸,我也感受不到他的心脉,就像是死了一般,而且不完整的魂魄也已经离体,只是被法术牵制,无法离开身体太远。
喻文州现在,是具名副其实的尸体。
我大吃一惊,叶修把人搞成这样送回来,还美名曰“帮忙照顾”,也真是对我放心。不过说实在的,我对他们也有些好奇,好感也有。
叹了口气,我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片人,让它去取我岸上毛笔。不一会儿,它便用身体卷了笔杆,飞来递给我。我凌空画了两个法阵,却也只是将喻文州的魂魄引回体内,无法使他恢复神识。
我发现,这魂魄是被召回来的,而且有好长时间了,也就是说,喻文州已经死了很久。召魂的术法以鲜血为媒,重生的身体也得每隔一段时间补充召魂者的鲜血,来维持魂魄和躯体的联系。
现在变成这样,我也无能为力。
召回喻文州的魂魄,使他重生的,是叶修吧?
我放下床沿的纱帐,留了纸片人贴在帐上。然后,我走到温泉处,打算加个治愈术。
温泉边落下几件衣服,有些凌乱。我想起,他们今天早上是换了新衣裳的,却没想到换下来的衣裳就这么随意忘在了这里。我让纸片人们将衣裳拿去洗了,再在温泉中施了法术。泉水因为药草显出青绿色。
我回到房间时,叶修也回来了。他破了我纱帐上的防御,正扶着喻文州做起来,给他喂水喝。我将他撕下的纸片人收入袖中,坐在桌子边看他。叶修坐在床头,将喻文州搂抱着,靠在他身上。
屋子里满是血腥味,有叶修的,也有别人的。
我问:“这就行了?”叶修将杯子放下,理了理喻文州额前的碎发,说:“行了。”我又问:“你们订下契约了?”叶修笑道:“这不是召魂术的必须吗?”
“弱者的必须而已。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,他就这么甘心成为你的奴佣?不订契约,对他也没什么影响吧,不过是活得难些。”
叶修握住喻文州的手,说:“可能,比现在还自在些。”
“你们看起来不像主仆。”叶修笑着看我,我接着说,“他是自愿的?”
叶修说:“他看起来像是能被我逼迫的样子吗?”他没再说话,转而去玩喻文州被他握住的那只手,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揉搓过去,动作温柔。
我再去送饭时,喻文州已经醒了,仍半躺在床上。叶修搂着他,念书给他听。
我让纸片人们将饭菜放好,自顾自地坐在桌边,说:“你们那衣裳我给洗了。”叶修没放下书,头也不抬地说:“哦,我还以为给你的这些纸片吃了呢。”喻文州朝我笑笑,说:“多谢老板娘了。”
他这笑容和平常一样,颇有礼貌的,淡淡的。我想起他昏睡时,脸上是不带表情的,温润之后还让人觉得有种疏离感,好像他骨子里就有那样冷淡的气质,将旁人拒之门外。
我说:“别忘了给钱就行。”
叶修又念起书来:“生亦我所欲,所欲有甚于生者……”喻文州笑着打断他:“你还是念太白、东坡更合适些。”叶修皱着眉想了一下,说:“行乐须及春?”喻文州被他逗笑了,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,叶修给他顺着背,说:“啧,叫你笑话我。”喻文州笑道:“不敢了。”
我在一旁摆好碗筷,不耐烦地说:“赶紧吃完去洗澡换身衣裳,你们身上沾了血渍,以为很好洗吗?”叶修说:“也是,他们这血我闻着就不舒坦。”喻文州说:“你的就好闻了?”叶修扁扁嘴:“那你还喝这么多。”
喻文州说:“我还不想死。”叶修握紧他的手,说:“我不会让你死。”喻文州就朝他笑笑,重复了一遍:“你不会让我死。”他回握住叶修的手,“我不死,我会好好活着。”
他们自顾自地聊天,倒是把我晾在一边,完全不在意谈话内容有什么不宜。我叹了口气,认命地出去。
喻文州恢复得很快,胸口的伤还没好,就已经能到处乱逛和叶修打打闹闹了。据他所说,那伤一点也不疼。可当初他被叶修背回来时,身上都是血,面色苍白,可能就是因为失血过多,魂魄才会再度离体。那种痛苦,我想都不敢想,他竟然还说不疼?
一个重生的人,魂魄被强行召回人间,离了地府,既不算鬼也不算人,不被承认,活得该有多痛苦,多艰难?
喻文州毫不在意,笑吟吟的,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,即便他的生命来源——召魂者——叶修不在了。
我将换洗衣裳送来时,叶修就不在了。
“他会回来吧?”
“当然。”喻文州抚上胸口那处未愈的伤痕,“他会回来。”
“你就不担心?”
喻文州笑了,说:“担心他做什么。况且,我也已经知道了解除契约的办法。”
我不知道喻文州到底在想什么,既相信着叶修,相信他会回来,同时又准备好了一切,要与他断绝关系。
喻文州走到窗边,拨开密密的柳枝,对我说:“这儿灵气盛,植物也长得这么快。”他登上窗沿,直接跳了出去。我大吃一惊,连忙跑过去,想告诉他这后面被我改成了湖,却也来不及了。
喻文州整个人浸在湖水里好一会儿才上来,也只露出个头,朝我笑笑,“倒是凉爽了许多。”他头发上的水珠,顺着脸颊,接连不断地往下滴。
我也笑了,但对于他们之间我再无兴趣,人心难测。
喻文州精神好得很,经常到温泉里泡着,伤也好得差不多。他在湖上泛舟,在湖心亭休息,过得惬意。
一天、两天过去了,叶修还没有回来,喻文州继续在长醉院里打发时间,地点限于屋后的花园,正对着大门。
一日夜里,我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,从长醉院里传来的。我披了衣裳,过去查看。
黑暗中,两个人影相偎在一起,一个是喻文州,一个是叶修。
叶修回来了。
他枕着喻文州的肩,整个人挂在他身上,手里的千机伞落在一边,眼睛微闭着。喻文州用力抱住了他,承受着他的重量,生怕他会倒下。
叶修声音有些微弱,气息也极不稳,慢慢地说:“盘丝螺旋阵,还想困住我?”
“本来就是你创的阵法,自然困不住你。”喻文州声音发颤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“回来晚了,抱歉。”叶修终是撑不住,闭上了眼。喻文州感到压在肩上的脑袋更重了些,也闭上眼,“你再不来,我就要解除契约啦。”说着,嘴角勾起,笑了起来。
叶修受伤很重,躺了两天才醒过来。养伤的这段日子,喻文州简直把他宠上了天。叶修还一本正经地说:“这是我召回来,订了契约的,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。”
喻文州递给他一块切好的西瓜,他拿着啃了几口,就把西瓜子“噗噗”朝湖里吐。喻文州说:“日后湖里结了西瓜,老板娘还要留几个给我。”叶修白了他一眼,说:“西瓜哪是湖里长的,文州你这些子书都读到哪儿去了?”
喻文州说:“我同老板娘打趣呢,你倒来搅合。”叶修说:“和老板娘聊天打趣?行啊你,老实说,我不在的那几天,和老板娘有什么进展?”喻文州见他吃完西瓜,就把瓜皮接过来放在一边,又给他条手帕擦手,“怕你受刺激,影响伤势,就不说了。”
日头太烈,我撑着伞站在湖边,看着湖心亭上的两人,心想喻文州还真是“体贴”,各方面的。
叶修绕过喻文州背后又去拿了块西瓜,喻文州说:“怎么,后悔让老板娘和我单独相处啦?”叶修说:“哪儿能啊!你和老板娘生了个大胖小子我都没意见。”见喻文州眯着眼睛看他,叶修连忙摆手,“开个玩笑也不行?小气。”
我虽站在湖边,他二人对话我却听得一清二楚。拿我当话题,他们还真是闲得慌。
喻文州说:“后悔了没?那可是你指导过的。”叶修说:“有什么可后悔的,就是亲传弟子,哥也照样把他打趴下。”喻文州笑着,也拿了块西瓜,说:“叶神还真是自信。”叶修又把西瓜子往湖里吐,“那必须的。就算是你,我也不会放水。”喻文州说:“那我只能请叶神点到为止了。”叶修说:“好说好说。”
叶修说:“什么时候离了长醉院吧。”喻文州说:“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。”叶修说:“‘但愿长醉不复醒’……你明知道我酒量不好。而且,日子还是过得清醒点好,我可不愿长醉不醒。”喻文州笑道:“一个名字罢了,计较这么多干什么。”叶修点头,说:“其实我是觉得老板娘最近脾气不好,再不给她钱,怕是要赶我们走。”喻文州说:“你以为老板娘脾气不好是因为谁啊?还不快付钱。”叶修说:“是是是,我的错。”
喻文州坐在亭子边,卷着一节裤腿儿,把脚浸在湖水里,露出好看的足踝。叶修撩着衣裾,蹲在旁边,也没穿鞋。他们一边吃西瓜聊天,一边往湖里吐西瓜子。
那画面太美。
—完—
P.s.去年9月写的。有很多想法,但是没能表达出来TAT真为自己的文笔捉急!!